懒癌晚期,暂时消失,有缘再见。

【麦天使】替身

毫无疑问,麦克雷是故意来迟的。聚会持续到最终场,余下的所有香槟都被打开,泡沫飞溅,弄脏了大理石地砖,却无人在意——大伙高声欢呼起来,莉娜甚至踩上了桌子,踮着脚尖,在边缘摇摇晃晃,像表演什么杂技一般歪斜跌落,在她的小女友惊叫之前又闪回到她身边,高声讲起了笑话。


麦克雷压低帽檐,像一片影子,从侧门溜进来,带入些许风雪。他不声不响地坐在了吧台前,屈起食指轻叩桌面:“老样子,莱因哈特。”


德国壮汉敛去眼中的惊讶,大笑起来,倒了满满一杯黑啤放在他的面前。麦克雷被他的情绪感染,耸耸肩,和他碰杯。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欢乐的气氛仅仅了僵停一瞬,就开始继续发酵。大家心照不宣,没有主动来打扰,安娜遥遥地冲他颔首,而托比昂则毫不留情地挤了过来。


“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臭小子!”性格暴躁的小个子跳上凳子,用一贯的大嗓门对着他吼道。麦克雷捂着耳朵瞪他,嘴里小声抱怨,还是被托比昂抓住了机会,强硬地灌了他几杯酒。略涩的麦芽酒精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是极其安心的熟悉味道。屋内很热,喉头发紧,他扯了扯老旧的围巾,试图让呼吸变得顺畅,和两个精神矍铄的老年人闲扯了几句。安娜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静静地听他们交谈。一切温暖而又和平。他的局促被稍稍打磨掉,几乎沉浸到了曾经的岁月中。


“不去打个招呼吗,麦克雷?”安娜突然插进了他们的谈话。她盯着麦克雷不自在的双眼,唇角弯弯,像是在笑,又像是嘲讽。麦克雷如坐针毡,堪堪避开她的目光,而安娜却仿佛一切未发生过,安抚地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和莱因哈特聊起了明天的天气。


他当然知道。他当然想。他当然会去。


麦克雷下了决心,在凳子边磕了磕靴底的泥土,引来了安娜一阵不满的抱怨。他跳下凳子,脚步沉重,向着角落里背对着自己的纤细身影走去。


他一进门就发现了她——即使闭着眼睛,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也能一眼认出她。


安吉拉·齐格勒端坐在沙发上。她的金发长长了些,没有束在脑后,温柔地披散下来。宋哈娜喝的脸颊微红,一边无意识地小声哼歌,一边斜斜地歪靠在安吉拉身上拍照。她突然在手机屏幕中窥到了麦克雷的脸,像兔子一样惊讶地蹦跳起来,刚指着麦克雷的鼻子准备发问,就被一旁的周美灵悄悄拽走,不好意思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只剩下他们两人。


麦克雷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像是无数个去急诊室找她的例行开场白:“晚上好,齐格勒博士。”


安吉拉沉默,甚至连头都没偏一下。


麦克雷尴尬地停住,迟疑一秒,还是忍下了油然而生的退缩感,再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吉拉?”


他放轻声音,换了个称谓。金发的医生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头稍微低了一点,又低了一点,而后身形摇晃,几乎要滑落到沙发上。


麦克雷一把揽住她。他恍然大悟,直接越过沙发来到正面。医生直视前方,蓝眼睛有些困倦地微微眯合,又努力地睁开。她盯了麦克雷良久,似乎在分辨他是谁:“请坐。”


麦克雷知道她醉了,摘掉帽子拿在手里,顺从地靠着她坐下,隔了半人的距离。安吉拉酒品极好,从不像莉娜那样满屋闹事,只是话更少。她秀丽的眉微微上扬,一副冷漠而又庄严的姿态,像极了肃穆的大理石雕像。


“身体还好吗?”医生严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她的手微凉而柔软,指腹的薄茧几乎消失。他们还在一起共事的时候,她的手上还因为常年拿枪有着薄茧,每每触诊,他的皮肤都像是刮过一场电流。“很好。”麦克雷开口,嗓音沙哑。


安吉拉看着他,眼睛蓝的像是日内瓦的湖天交界,水波圈起觳纹,失去焦距,她陷入某种回忆中。她问:“没有副作用吗?杰克总说,他变得有些嗜睡。”


麦克雷苦笑,他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谁,却不好反驳一个喝醉的人:“没有,安吉拉。”


谈话停滞了一秒,她眨眨眼,视线交错,日内瓦开始下雾。她收回手四下摸索,像是在找病历本,无果后叹了一口气,继续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


麦克雷低头看了一眼表:“十一点二十七分。”


安吉拉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突然住了嘴。大理石雕塑有了裂痕,她端庄的表情被惊诧所代替。那双美丽的蓝眼睛迸发出不可置信,视线再次落在了麦克雷的双眼,鼻梁,喉结,滑向他的机械手臂。她张嘴却未能发出声音,双手用力,几乎将布艺沙发的表面抓皱。麦克雷被她盯得后颈冒汗,可能是屋内太热,没脱外套的缘故,他像是被架在碳炉上烘烤煎熬。


安吉拉恍然:“源氏,谁为你植的仿生皮肤?请介绍给我,我一定要认识他。”


麦克雷听见宋哈娜的小声嗤笑。他羞恼地看着不知何时跑来偷听的年轻女孩缩到周美灵身后,冲自己吐了吐舌头。而安吉拉一本正经地抓住他的手,一寸寸向上抚摸,游至颊畔,用力掐了一把他僵硬的脸部皮肤:“它变红了!还会模仿局部血液循环,真是个奇迹。”


麦克雷倒吸一口冷气,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我不是源氏,这是真的。”


安吉拉狐疑地盯着他,麦克雷知道不必和醉鬼多费口舌。他环顾四周,莉娜和她的小女友已经在沙发上抱成一团,法芮尔想给她们盖上毯子,下一秒也栽倒在沙发里。安娜靠着莱因哈特阖眼休憩。他们甚至开了一局桥牌,莫里森苦苦盯着手中的牌组,布里吉塔则咧着嘴傻笑,不时推开凑过来试图窥牌的父亲。他想,真不错,暗影守望——曾经的——只到了自己一人。源氏似乎又去了尼泊尔,莫伊拉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进行着她疯狂的实验,至于下落不明的暴躁长官——


麦克雷收回了思绪,扶着摇摇欲坠的医生。她这是喝了多少?他看着高潮结束后有些阑珊的聚会,想如来时一样悄悄消失,他本不属于这里,也本不应该出现。他并不是个念旧的人,只是在这个容易感伤的圣诞节,只是想追忆曾经那些曾经的日子,只是想见见守望先锋的朋友们。


他只是太想念安吉拉。


麦克雷准备松开扶住她的手,安吉拉则快一步甩开了他。她故作优雅地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走向大厅的方向,蹙起眉嗔怪:“莫里森,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搀扶。”


麦克雷有些无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强化士兵的听力一向异于常人,在不远处打牌的老兵非常及时地高声回应:“好的安吉拉!我相信你可以自己回家的。大满贯!”


同桌的其余三人不由而同地哀嚎起来,布里吉塔直接趴倒在牌桌上。又醉倒一个,清醒的人所剩无几。医生优雅地和已经睡着的同伴一一告别,尽管只叫对了一个名字。


“你要去哪?”麦克雷看着她径直走向男厕所。


安吉拉突然停下,几乎撞进麦克雷怀里。她扭头盯着他,仿佛他刚刚问了一个类似于“太阳为什么会发光”之类的愚蠢问题:“回家,我要先去诊室拿衣服。”


麦克雷不由分说推着她走向了正确的路线,顺手拿起挂在衣架上的羊绒外套。是她喜欢的颜色和款式,简单,干净。他问安娜:“安吉拉住在哪里?”


安娜没睁眼,睡意惺忪地回答了一个地址。并不远,步行不过十分钟的距离,甚至不用打车。麦克雷用外套把老实听话却露出一副不情愿表情的医生裹紧,随便绕了几圈围巾,将她的半张脸都缠了进去,只露出那双有些茫然的蓝眼睛。麦克雷自己先被她的这副样子逗乐。他冲还算清醒的安娜和莱因哈特挥挥手,扣上帽子,半揽着医生走出了俱乐部的大门。


雪一直未停。圣诞夜的路上一向行人稀少,整条街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他带着温度的右手环住安吉拉,避免她像一滩水一样化在雪地里。医生乖巧地靠在他的臂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就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情侣那样。雪花溶在她有些蓬乱的发间,留下晶莹的水渍。麦克雷摘下帽子,扣在医生头上,深长地呼出一口雾气。他别扭地用义肢去摸索放在右边口袋中的烟和火机,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先松手点上,最终还是塞了回去。应该让医生研究出可以单手点烟的义肢,他想,指尖上可以冒出一簇蓝色火焰,就像她的眼睛。他们走得很慢,似乎拿出了麦克雷半辈子的耐心,即使如此,醉酒后散步的医生气息还是不稳起来。他把安吉拉的围巾向下拽了一点,露出鼻子,以便她能顺畅的呼吸。安吉拉不时喃喃什么,声音和柔软的围巾纠缠在一起,麦克雷只能辨认出几个词,他随便嗯两声敷衍着含糊不清的言语,拖着医生到了公寓。


感应灯亮起来,他抖抖身上的雪,摘掉对安吉拉来说略宽的帽子,拨开她被压得更加蓬乱的额发,抓住她柔软的手指解了锁。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底。她似乎刚刚搬来,行李箱咧着嘴,被散漫地丢在地上,衣服套着防尘袋丢在沙发上,她喜欢的那几本纸质书却在桌上摆放整齐,有一本甚至已经翻页,边角微微磨损。时间无情,驱赶着他们向前,但她好像从未改变。


麦克雷解开了她的束缚,把那条皱巴巴的围巾和已经发潮的羊绒外套搭在椅背上,准备将她扔到床上,结束今天的任务。事与愿违,安吉拉再次一把推开他,这次她目标明确地冲进了厕所,抱着马桶呕吐起来。


她确实喝了不少。麦克雷一边侧耳听着厕所里的动静,一边亲手烧上热水。安吉拉从不用智械家务系统,她总是喜欢亲力亲为,或者说,她不喜欢那些冰冷的、潜藏着威胁的东西。麦克雷点上一支烟,斜靠着碗柜,注视着那圈温暖而祥和的火苗。室内变得安静,安静地仿佛数十年前的那条走廊,她抱头坐在走廊外的椅子上,白大褂沾了些已经凝固的、颜色晦暗的液体,让人联想到幼时抠得斑斑驳驳的白桦树皮。她抬头看着他,隔着整个莱芒湖,隔着半个世纪的硝烟与战火,安静地,绝望地看着他。


麦克雷狠狠地吸了两口,把烟和回忆一起丢进了垃圾桶。炉灶上的水开始嘶嘶作响,厕所里呕吐的声音转弱,直至消失。他跑过去,谢天谢地,没有出现不怎么美好的场景,类似于醉醺醺的女人睡在一厕所的呕吐物中。安吉拉抱着马桶,额头抵在边缘,昏昏欲睡。麦克雷瞥了一眼,皱起眉,少量的食物残渣混合着大量的胃酸和酒精漂在水面,他总算知道她喝醉的原因。他摁掉冲水开关,把如同煮的过熟的意大利面一样柔软的医生从地上捞起来,强行帮她洗了洗脸。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种保姆式的工作,而且对方真的像个小孩子,把脸埋进热毛巾时,会发出抗拒的呜呜声。她甚至吐到了袖口,麦克雷在犹豫是否帮她脱下毛衣时,她又短暂地清醒过来,再次有力地挣脱开麦克雷和热毛巾,一气呵成地褪掉毛衣和长裤,只剩下一件贴身的背心,意图在冰冷的地砖上躺下。


麦克雷目瞪口呆,而后眼疾手快地制止了这个动作。顾不得其他,他抄起漱口水倒在杯中,递到她嘴边:“安吉拉,喝一点,漱漱口。”


安吉拉半眯着眼,茫然地盯着他手中的漱口水。麦克雷生怕智商已经变成三岁的齐格勒博士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先演示了一遍,然后鼓励地递到她嘴边。博士用高超的模仿能力学习他含了一点在嘴里,咕噜几下,满足地咽下去,打了个嗝:“......不行,莉娜,我实在......喝不下了......”


麦克雷一时无言,再次强迫医生用清水漱了漱口。恒温系统还未完全启动,空气发凉,客厅的水壶高声叫起来。他目不斜视,把半裸的医生打横抱起,扔到卧室柔软的被褥里。


安吉拉像蚕一样蠕动了几下,发出有些难捱的低声喟叹。麦克雷凑近了点,透过昏暗的光线打量着她因胃痛而皱成一团的睡颜。她弓起背,蜷成一只虾子,而后略略舒展,伸出一条长而白的腿悬空在床畔。麦克雷把她的腿塞进被子,她又固执地伸出来。


他立刻放弃了纠正医生的睡姿,回到客厅关火。安吉拉随身带着药箱的习惯始终未改,于是他毫不在乎隐私地打开行李箱翻找,拿出那个精致的小药箱,找到了胃药,正准备放回去时,看到自己不小心带出了什么东西,遗落在地毯上,像是一只黑漆漆的眼睛,冷漠地盯着他。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烟瘾泛了上来,抓挠着喉咙,他又点了一只,迟迟未送进嘴里。他捡起那片从加布里尔·莱耶斯的行动服上撕下来的暗影守望臂章,放在手里摩挲。无名火窜起,还未舔舐到他的头脑,就被理智深深地压进冰窟直至熄灭。这很正常,他冷静下来,再正常不过了。他爱她,就像她爱莱耶斯一样,亦或更甚。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条走廊。行动总是不免出现意外,他还能直立行走,莱耶斯则经历了长达十一个小时的手术,仍未脱离危险期。安吉拉摘掉了手术帽,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颊畔和颈后,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般在监护室外的长椅上抱头坐着。他打着夹板,左耳嗡鸣,脸颊上的伤痕火辣辣发痛,隔着走廊遥遥地看她。她抬起头,视线相对,眼眸一瞬间灿若辰星,迸发出光芒——麦克雷几乎可以自欺地认为她爱上自己了——那须臾的希望旋即黯淡,多了些道不明的意味,她安静地,绝望地看着他,嘴唇嗫嚅,似乎说了什么,麦克雷被耳鸣搞得头昏脑胀,没有听清,慢慢一瘸一拐地向她走去。她太累了,几近虚脱,在麦克雷站近的时候虚弱地委顿,轻倚在伤员身上昏睡了过去。


他只断了几根肋骨,伤了一条腿,很快就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听说安吉拉带领着战地救援小队于残垣之间发现他们碎裂的武器和破损的战斗服。她抓着属于莱耶斯的那块臂章,在废墟中不眠不休地找了一夜,旋即又在手术室站了接近一天。贪婪滋养妒忌,欲望是恶行的温床。安吉拉可能在某次手术时挖掉了他血淋淋的潇洒,又把他推入了怯懦的深渊。麦克雷不能看她,却又不能不看她。她不爱你,他想,手掌却微微拢在她的后脑,掌心温暖干燥,嘴里发苦,却深知自己无权指责,更无权奢求。


麦克雷从回忆中被烫醒,这才发现香烟已经燃尽,长长的烟灰跌落在安吉拉的羊毛地毯上。他暗骂一句,试图捡起那些灰末,几乎可以想象到安吉拉清醒后愤怒的表情,源自于她被污染的、高贵的阿拉伯羊毛毯,以及他出现过的痕迹。失败显然在意料之中。他烦躁地拽掉外套和围巾,撸起袖子,再次做起无用功,直到爽快地放弃为止。他有些懊恼,带着水和药进了卧室,准备放下就离开。


他再次看了一眼安吉拉。


安吉拉又换了一个睡姿,仿佛睡得很不安稳,眉间揪成小小的一团,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梦话。麦克雷没有听清。窗外有小型的飞行记录仪滑过,光线透过亚麻窗帘淌在她的脸上,旋即消逝。麦克雷分明看见了她眼角的泪痕,这使他离开的动作变得踌躇,又反身回到了床前。他板着脸,伸出有些粗糙的指尖去擦拭医生的眼角,却措不及防地被医生紧紧抓住,愕然看着医生睁开了眼睛,瞳孔黯淡失去焦距,眼眶盈满泪水,急促地喘息。麦克雷在床边坐下,安慰地反握住她的手,却未曾想医生如菟丝草缠了上来,惊醒一般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努力仰起头去贴他胡子拉碴的脸,似飞蛾扑火,渴求温暖。她凄切地凑在他耳畔低语:“我以为你死了......我找了很久,我以为你死了......”


麦克雷用力抱紧她,恨不得钻入她的血肉之中,把那些莱耶斯的影子揪扯殆尽,嫉妒啃食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头脑失去引以为傲的理智。安吉拉的脸埋向他的颈间,贪婪地深呼吸着,仿佛在确认他身上的味道。她像软小的啮齿哺乳动物在他的怀里窸窣,而后轻咬上他的脖颈,用了三分的力气。麦克雷浑身一颤,思绪全部聚集在了颈间。她伸出舌尖舔舐他的锁骨,描摹他的喉结,留下湿热的吻,一遍,又一遍。他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头皮发麻,像是被她轻柔的手指穿插过发间。行吧,他想,就这一次,一次而已。把他当成莱耶斯吧,如果这样能安慰到她的话——


“什么,麦克雷?”安吉拉贴在他耳畔小声问,“把你当做什么?”


麦克雷猛地把医生从怀里拉出来,不知何时把真心话说出口。他呼吸凝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变成灼热的蜡油,黏稠地流淌着,带着难缠的窒息。他看着安吉拉变得清明的蓝色眼瞳,瞳孔扩散,几乎蔓延到虹膜,如盛着碎冰的玻璃般映出自己僵硬的脸。


杰西·麦克雷再三瞪着微微喘气的医生,确认自己在和她对话,而不是听那些酒后的醉语,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醒了?”


安吉拉努力眨眨眼:“醒......?这不是梦吗?”


她还以一个亲密的姿势贴近他。安吉拉古怪地皱了皱眉,突然掐了一把麦克雷的脸,看到对方倒吸一口冷气,露出了有些惊慌的神情:“不是梦.......等等,你刚刚说把你当做什么?”


安吉拉似乎更早地进入了角色,坦然接受现状。麦克雷不由得顺着她的思路向下走:“当然是把我当做莱耶斯......”


“莱耶斯?”这下疑惑的换成了安吉拉,仿佛对这种误会感到些许迷茫,声音轻而软,如同落在雪花上的羽毛,“......除了你,还有谁会在我面前抽烟?”


麦克雷瞪着困惑的医生,她依然眼神迷离,脸颊飞红,遣词造句却缓慢而有条理,像是醉酒间出现短暂而清醒的记忆断层。他仍不敢相信安吉拉是在跟自己说话,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她:“我是谁?”


安吉拉嘴角带上嗤笑,眉毛和眼角却微微上挑,是麦克雷再熟悉不过的表情——她有些愠怒了:“杰西·麦克雷,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你觉得我的记忆已经差到记不住一个不告而别的混蛋了吗?——”


嘲讽戛然而止,安吉拉后知后觉地察觉了现状,似乎也联想到了刚刚不清醒的举动,表情再次扭曲,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被麦克雷牢牢控制住。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可能是他们贴得太近,也可能是恒温系统终于正常运作了。他仍然没放手,毫无条理地组织语言,试图和她确认刚刚的对话:“你把我当成了莱耶斯,从在聚会开始,而且你还留着他的臂章——”


安吉拉显然听懂了他戛然而止的犯罪自白。她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清醒持续得更久一点:“你翻了我的行李箱?”


麦克雷露出了难得恼羞成怒的尴尬神色:“我只是为了替某个酒量奇差的博士找药。”


安吉拉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嗓音沙哑,态度不悦:“没有一个绅士会去翻女士的行李,麦克雷!再说臂章,什么臂章?你——”她突然住口,瞬间咬了下唇,留下齐浅的牙痕,声音不自然地低下来:


“那是你的臂章——”


“那是他的臂章——”


他们面面相觑,而安吉拉终于明白了麦克雷话里的“他”是谁。她的眼角带了些潋滟的光泽:“加布里尔?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和他有关系?”


“‘加布里尔’,”麦克雷学着她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很亲密,不是吗?”


安吉拉彻底被他惹火,麦克雷几乎看到她全身的绒毛炸开:“麦克雷,我找了你十几年,就连今晚也一直在等你出现,我一直以为——”


麦克雷心虚地打断她:“我后来试图联络过你......我还活着。”


“可我以为你死了!”她咬牙切齿,微微颤栗,似乎联想到刚刚恶毒的梦魇,“从以前到现在,我看见加布里尔的样子就想到你,不知道躺在哪个角落,断了一条胳膊,像个被肢解的布娃娃——你现在还在我面前说风凉话?那是你的臂章!躺在你的维和者旁边!是我亲自捡回来的!”


麦克雷张了张嘴,决定不纠正她的错误。那确实是莱耶斯的衣服,因为自己的胳膊被准确无误地穿了个洞,弹孔就在臂章正中。他回忆着,却被两个人误会了如此之久。


安吉拉说完一大串谴责的语句后精疲力尽,气得说不出后面的话,酒精的副作用再次泛上来,她胸口剧烈起伏,头晕目眩,想要避开始作俑者,耳珠却突然被含住——麦克雷不知何时凑了上来,像小狗一般亲吻着她的侧脸,带着薄荷气息的烟草味沾染在她的鼻翼:“我一直以为你爱他。”


他的嗓子哑了,安吉拉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压抑。她的愤怒瞬间熄灭,看着麦克雷抬起头,凝视着自己,像是凝视着沙漠绿洲湖中月亮的倒影。数十年的情绪化为泡影,那些不明的哀思和愤懑已经逝去,而她就在他面前。


麦克雷还想再说什么,被两根手指堵住了嘴。安吉拉困倦的蓝眼睛因为醉酒后头痛的副作用而微微眯起,她打了个呵欠,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


“杰西,我不想说话了。”她的唇舌似沾蜜,缱绻而温热的言语混着情欲扑面而来,“我们脱衣服吧。”


然后她吻了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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